发表时间: 2024-09-25 17:42
存在是什么?
学习研究哲学多年,对这个终极问题,陈直仍没找到答案。
陈直走进大众视野是2021年。当时,他辗转多地打工,人生中恶劣的处境让他重拾哲学,翻译起理查德·波尔特的《海德格尔导论》。翻译完成后,陈直试图出版自己的译本,在豆瓣上发布了部分段落询问网友,此事被媒体关注后引发热议,工厂与哲学之间的反差,让他成了人们口中那个“工厂里的海德格尔”。
三年后,陈直翻译的《海德格尔导论》出版,他也已离开工厂,在石家庄一所高职院校做编辑工作。研究哲学并走红一定程度上带陈直走出了曾经恶劣的人生处境,也带来了新的烦恼,网络上质疑的声音,社会生活的压力,让他时刻处于矛盾中,即便是一直研究的哲学,也无法完全解决他世俗生活中的困扰。
现实生活的“痛苦”
现实生活中,陈直自认不属于成功的那一派。采访中,他用了“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者”“我确实在社会上混不下去”这样的说法。
1990年,陈直出生于江西赣州。2008年,他考上了杭州一所二本大学,因醉心哲学成绩不理想,在大三时退学,随后开始了十多年四处打工的生活。这样的生活,仅仅是维持生存就让陈直感觉筋疲力尽,没有精力和时间来阅读。
2017年冬,陈直受误导被劳务派遣公司带入无锡一家工厂,连上了三个多月的夜班,从每天晚上9点工作到第二天上午9点,连续12个小时,除了吃饭、上厕所没有任何休息时间。凌晨时困得狠了,领导就让他们用冷水洗脸。
2019年,陈直在东莞打工,每天早上7点坐40分钟班车从宿舍赶到工厂,8点开始上班,一天12个小时,除了吃饭,上厕所都要找人来帮忙。上下班、吃饭都要打卡,一天打卡6次,除去步行、排队的时间,吃饭时间大概只有半小时左右,但凡一次打卡时间不对,就按迟到、早退罚款。对这样的规定,陈直用“苛政猛于虎”来形容。
直到2021年,陈直决定重新开始读书,研究哲学。伴随着“工厂里的海德格尔”引发热议,2021年年底,陈直得到了石家庄一所高职院校的工作机会。摆脱了机械重复的体力劳动,陈直过上了朝九晚五,有双休和寒暑假的生活。这两三年,因为环境的改善和更多的空余时间,他开始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一些更加深层的问题,也有条件阅读相关的文章和书籍。“与两年前多相比,我觉得我在很多方面都有了变化。”陈直说。
人该怎样存在?
“我目前有这么一个困惑,就是我们每个个体在时间、空间上非常有限地被抛在宇宙中。我对这个事实或者说状态是感到有些困惑的,我们每个个体都有自我意识,会观察、会思考、会探索,但是为什么会有这些?我想探索这方面的一些问题。”陈直说。
陈直研究哲学的初衷,就是试图探寻那些哲学家们研究了千百年的终极问题。多年前,陈直希望获得客观真理,越根本、越本质的客观真理越好,直到他开始接触克尔凯郭尔。克尔凯郭尔是现代存在主义哲学的创始人,他所说的“主观真理”深刻影响了陈直。“克尔凯郭尔说,问题的关键在于寻找一种为我而在的真理,寻找一种我将为之生、为之死的观念。这也是我一直在寻找的。”陈直说,虽然他目前还没有确切的答案,但是他觉得他的“主观真理”或许存在于“本质性生存”中。
陈直所说的“本质性生存”来自于海德格尔。陈直曾在文章中这样说:“我认为,从我所谓的‘本质性生存’的角度来理解海德格尔是可行的,也许还是正确的。据我所知,很多海德格尔专家与学者都认为,海德格尔的根本宗旨在转变我们日常习惯的生活方式,把我们转到一种更加本质或本真的生活方式之中。”
陈直认为,正如海德格尔说非本真状态是人“首先与通常”的状态,萨特说“自欺”是人们日常生活的状态那样,人通常都是无本质性地生活着的,世俗意义上的成功、快乐以及物质生活,与“本质性生存”无关。要过上“本质性生活”就是要克服自身的“非本质性生活”,如果更具象一些来看,陈直认为“本质性生活”从某种意义上很接近苦行,比如要克服身体的惰性和欲望。
“前段时间我看美国作家比尔·波特的纪录片,他前往终南山拜访一些在山上居住的隐士,我觉得他这样的生活比较好,对我来说更加合适。”陈直说。
现实与理想的拉扯
对“本质性存在”的探索并不能缓解陈直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的困境。现实中,陈直不是个喜欢与人打交道的人。“在这方面我自己确实是比较痛苦的,坦白说是因为要处理一些自己不擅长的事情,尤其是各种社会关系方面的事情。精神追求与日常生活中的冲突和矛盾,我确实不知道如何解决,我的现状就是接受社会的规制,也没有更好的办法。”他说。
一边追求“本质性生存”,一边不断向现实生活“妥协”,陈直不得不承担一些社会责任,他需要工作,需要挣钱,需要承担起作为父亲、丈夫、儿子的责任。这两年,陈直的处境已经好了很多,但同时他也要承受走红后的诸多非议。前段时间有人在网上质疑陈直的《海德格尔导论》翻译的真实性。“我的译文肯定还有不足,我在英文、哲学方面的能力有待提高,自身能力有限,但我觉得这本书整体上还是可以的。”陈直翻译的《海德格尔导论》也得到了很多哲学家的肯定,包括陈嘉映、孙周兴以及齐泽克。
即便面对非议,陈直觉得这几年能受到大众关注是一件好事,哪怕热度褪去,甚至被渐渐遗忘,也没关系。“以前我可能会比较焦虑,但现在我多了些自信,我觉得我在这两三年有了很大的进步,即便以后没人支持我、帮助我,我依然觉得是完全可以的。”
今年年底,陈直与学校的合同就要到期,因为学历不高等种种原因,陈直觉得自己很可能无法续约,这也引起了他的焦虑。很快,上海一家出版社伸出橄榄枝,为他提供了一份工作。
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?从最远看,陈直希望摆脱世俗生活的束缚,继续探索追求“本质性生存”,过一种本真的、高阶的生活。而眼下,他需要关注的是去上海工作这件事。“石家庄冬天非常寒冷,我想上海的天气可能会好一些。如果能在上海工作几年,我觉得我各方面可能会有些提升。”陈直说。
(大众新闻记者 梁雯)